前尘旧梦中

百年前，刚刚修成人形的狐小妹对人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。
她瞒着姐姐狐媚娘，独自到了宁海县城。这是她第一次作为“人”正大光明地在白天进入县城，沿街叫卖的声音，小孩子奔走追逐的笑声，戏园里传出来的咿咿呀呀，说书人拍在桌上的惊堂木声，都让狐小妹惊喜不已，只觉得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根本不够用。
她沿着热闹的街道逛着，在这边的摊子前看看，那边的商贩处瞅瞅。直到快到城北门口的时候，她信步走进一家首饰铺，在琳琅满目的首饰里，一眼就看中了一支银凤簪。她凑在银凤簪前看着，越看越喜欢，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。一旁的老板见状，笑眯眯地问：“姑娘想要这支银凤簪吗？”
银凤簪？狐小妹眨了眨眼。她虽然听得懂人话，可她不会说，只是抬头看了老板半天，忽然转身跑了出去。她不会说，但是她姐姐狐媚娘会说人的语言啊，她不如跟姐姐学一点！
因为狐媚娘素来不喜欢人类，所以狐小妹不敢直接说，而是想方设法从姐姐那里偷学。每天偷学一点，每天都去看一眼那支簪子，偷偷伸手摸一摸。那精致的花纹，微凉的触感，让她越来越欢喜。
那首饰铺老板见狐小妹天天都来看一看这支银凤簪，便笑着对她说：“姑娘要是真心喜欢，不妨买了自己戴着。这银凤簪和姑娘也是百般相配呢。”
“买？”狐小妹对这个字十分不解，到底是还未精通。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提议，便连连点头道：“好，好。”
老板眯眼笑道：“那我给姑娘包起来？这簪子不贵，也就二十文钱。”
“二十……文？”狐小妹眨了眨眼，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，又说不明白，只能用手势向老板比划。可老板见狐小妹比来比去的，根本弄不明白什么意思，也是急得满头大汗。
就在这时，旁边传来一声轻笑。狐小妹扭头看去，只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男子。男子模样俊朗，眉眼含笑，让狐小妹又羞又窘，却因为不通人话无法表达，只能忿忿地转身离开。
第二天狐小妹再来看那支银凤簪的时候，却发现簪子没有了。她忙向老板比划着询问簪子的下落，老板这次看懂了，十分遗憾地告诉她，那支簪子被买走了。昨晚回去狐小妹从狐媚娘那里知晓了买卖为何物，此时一听被买走了，心里一急，看着老板就要哭了。
“女孩子，要笑才好看。”
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，狐小妹抹着眼睛看过去，只见说话的就是昨天的那个俊朗男子。
老板看见男子，忙对狐小妹说：“姑娘，就是这位客人买走了银凤簪。”
闻言，狐小妹瞪着眼看向那人，却看见他从袖口取出那支银凤簪，笑着簪在了自己的头发上。
狐小妹呆住了。
男子笑着道：“我在这里观察了姑娘很多天，姑娘似乎天天都过来看这支银凤簪，应该是很喜欢这簪子吧。老板说得对，这簪子也挺配你的。所以，我便买了赠你，就当作是昨天你被我吓走的补偿吧。”
昨天她根本不是被吓走，只是有些窘迫而已。
狐小妹心里想着，却无法说出来，只是看着男子笑。说起来，这是狐小妹第一次收到人类送的礼物，还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年轻男子，又高兴又感动。她有些害羞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，冰凉的触感一如既往，“你，你叫什……什么，名字？”
“鬼谷子。”男子笑着说，笑容十分好看，“这是我的名字，你可以直接这么叫我。”
“鬼……谷子？”狐小妹跟着念了遍，觉得十分拗口，又如此特别。
两个人出了店铺，鬼谷子转头看向她，见她正伸手摸着自己头发上的银凤簪，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，忍不住笑着问：“你这么喜欢这簪子，却一直不买，是没钱吗？”
狐小妹点点头，“我，我不太懂。”
听出狐小妹说话说得磕磕巴巴的，又一副人事懵懂的模样，鬼谷子好奇地问了句。问完，他看见狐小妹脸色红了白，白了又红，才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他，自己幼时生了怪病，没机会学习说话，所以才这样。
鬼谷子看懂后笑了笑，说，“要不这样，我会在宁海县城待一段时间。如果姑娘愿意，我可以教你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这三个字狐小妹倒是说得很顺畅。
看着狐小妹清澈见底的眼里泛着亮晶晶的光，鬼谷子嘴角的笑容更大了，“嗯，真的。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，总不能一直‘姑娘’‘姑娘’的叫吧。”
“你，你可以，叫我狐小妹。”狐小妹想了想，比划出一只狐狸的模样，“狐。”
“狐狸的‘狐’？”鬼谷子似乎对狐小妹的比划理解得很清楚，当下就笑出了声，“你的名字很是奇怪啊。”
鬼谷子笑声清润，十分好听。狐小妹抬头看着他被阳光照亮的脸，只觉得他的笑容也温暖得像这春日的阳光。

第二日，狐小妹早早地来到了宁海县城，果然一眼就看见站在城门口等着自己的鬼谷子。他换了一身衣服，依旧是身姿挺拔，容止可观，狐小妹只觉得赏心悦目。鬼谷子见狐小妹来了，笑着同她打了招呼，引着她到了桥边，依约教她。
狐小妹虽然是妖，却天资聪颖，学得很快，没多久就能和他基本沟通了。为了感激鬼谷子，她瞒着鬼谷子采摘了一些草药到宁海县城贩卖，然后买了一根玉簪。次日教习的时候，她捧着玉簪喜滋滋地给鬼谷子看，用通顺许多的话说：“这是我给你买的，送给你作为见面礼。”
“见面礼”这个词是狐小妹之前问起银凤簪的事，鬼谷子告诉她的，没想到她活学活用地这么快。
鬼谷子笑着接下了玉簪，换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。换完后，他见狐小妹抬着头眨着眼看着自己，目带忐忑，便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，“破费了，我很喜欢。”
被鬼谷子抚过的地方热热的，好像他手上的温度顺着头发渗透进了身体，“不破费，不破费！反正这是你们人类的钱，我拿着也不知道干什么。”
“你可以给自己买好看的簪子啊。”
“不不不，我就喜欢你送的这支，别的都不喜欢。”说着，狐小妹又抬手摸了摸插在头发里的银凤簪。她决定，不管以后自己走到哪里，都要戴着这支簪子。
听见狐小妹语气里的笃定，鬼谷子摇头笑了笑，有些无奈，似乎还有一丝丝的宠溺。
“既然你送我礼物了，我也应该回赠一份。”说着，鬼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，精巧的木头鸟，在木头鸟的尾巴上拧了拧，接着，那木头鸟竟然飞了起来。
“哇！那是什么！”狐小妹惊喜叫道。
“是什么，是什么！”木头鸟不仅会飞，竟然还学着狐小妹说起了话，让狐小妹更是兴奋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那木头鸟不放。
之后，鬼谷子又拿出了会跟着走的木头小人，会战斗的机关兽，让狐小妹目不暇接，几乎没合过嘴。那些在别人手里平凡的木头，由鬼谷子一改造，各个惊人。狐小妹不由得猜测，这鬼谷子难不成是人们口中说的木匠？

又一日习完字，鬼谷子在送狐小妹离开的时候，狐小妹被一阵香气吸引，驻足不前。他顺着狐小妹渴望的眼神看去，笑着俯身问她，“想吃吗？”
“嗯嗯！”狐小妹转头看他，点头如捣蒜。
鬼谷子看着好笑，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，笑吟吟道：“走吧，我们去吃。”
狐小妹绽开笑脸，跟在鬼谷子身后进了食肆，招来小二一问，原来这香气是食肆的招牌菜酒酿蟹肉。鬼谷子给狐小妹点了一份，笑着看她吃。狐小妹第一次吃酒酿蟹肉，这店中的酒怕是陈年老酒，她竟然吃醉了过去。
等醒来之时，已经月上柳梢头了。房间里黑黑的，只有透过窗户透进来的光照亮了模糊的轮廓。她从床上爬起，有东西从身上滑落，她捞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看，似乎是鬼谷子的外衣。
鬼谷子呢？
正想着，一阵幽远的笛声从外面传来。她跳下床，顺着笛声走出了房间，只见鬼谷子站在客栈的院子里，背对着她，吹着一首曲调特别的曲子。虽然特别，但是疲惫的身体听到这歌都觉得舒服很多。
“鬼谷子。”她一边叫着，一边走了过去，“这是什么曲子，从来没听过呢。”
鬼谷子并没有回答她，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：“沾酒就醉还想吃酒酿蟹肉？以后可不敢再带你吃了。”
一听再不能吃酒酿蟹肉了，狐小妹顿时哭了脸，“我这是第一次吃酒，还不习惯。多吃几次就习惯了！”
简直是歪理。鬼谷子心里有些好笑，但还是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好。以后吃酒酿蟹肉只能跟我一起去，自己不许单独去。”
只要继续有好吃的，哪里还在意这些细节，所以狐小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。点完见鬼谷子认真地看着自己，她咳嗽一声，也认真地举起手做发誓状。
夜又深了几分。狐小妹担心狐媚娘找过来，着急回去，鬼谷子便送她出了城门。走出城门一大截的狐小妹回头看去，只见鬼谷子还站在城门口的地方，远远地看着她。他的身影在这夜色中莫名地还清晰着，也同样清晰地映在了她的心底。
她第一次觉得，舍不得离开。

那段日子是狐小妹修炼成人之后最快乐的日子。鬼谷子除了教她说话识字，还带她逛遍了整座宁海县，听戏、看杂耍、吃遍美食。城里的每一块青砖上都有他们的脚印，每一处都刻下了他们的回忆。再后来，鬼谷子又带她出了城。最远的一次，是他们乘坐鬼谷子的机关兽，去了很远的沙溪湾捕鱼。
鬼谷子的机关兽很大，承载两个人绰绰有余。只是别的木匠做的东西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情，可鬼谷子做的机关兽不仅可以走到千里之外，还能说话、战斗。狐小妹对此本来很是疑惑，直到到了沙溪湾，遇到了一只修炼成精的水妖之后，她才知道为什么。
对，他们遇到了水妖。
水妖出现得十分突然，巨大的水花拍打在离河最近的狐小妹身上，将她掀翻在地。她呛了几口水后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，有些疑惑地抬起头。只见一只巨大的水妖悬浮在水面之上，全身泛着透明的光。狐小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——这只水妖修为比她高出许多，看起来有些来意不善。她和鬼谷子一个小妖怪，一个小木匠，如何能是这水妖的对手！
相比起狐小妹的慌张，“木匠”鬼谷子显得淡定许多。水妖冲出来的一瞬间，他抬手挡在脸前微微侧了身。狐小妹看过去的时候，他正将衣袖甩下，水珠纷纷朝地面砸去。比起狐小妹的狼狈，他显得潇洒许多。看见这么大一只水妖，他也毫不紧张，而是淡定地指挥自己的机关兽去冲向水妖。奈何水妖太狠，和机关兽斗了片刻之后，就将机关兽拍到了地上，砸断了腿。
“鬼谷子……”狐小妹紧张地叫道，“它……它很厉害的，我们逃吧……”
鬼谷子扭头对她笑了笑， “遇到妖怪我还没逃过。”
他这话说得骄傲自负，狐小妹只当他是不了解其中的厉害，冲过去想拉着他跑，能跑多远是多远。谁知鬼谷子微微一眯眼，露出一个十分自信的笑来。接着，狐小妹就看见他的右手握住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长剑，剑身淬着光，锋利无比。
“妖孽，我念你多年道行修炼不易，未曾惊扰你。你反倒自己送上门，那我也不用客气了。你既存有害人之心，便不能放任你继续为非作歹了。”鬼谷子说着，长剑直刺过去，发出“铮铮”的嗡鸣声。
只见一道蓝光从剑尖涌出，直直朝着水妖袭去。水妖没料到，堪堪躲过，水花四溅，伴着他惊讶的声音在溪边响起：“你……你竟然是个道士！”
“知道得有些晚了。”鬼谷子淡淡道，右手持剑开始在空中画符。每划过一道，就留下一道光印。最后一笔落下，整个符咒瞬间迸发出炫目的光芒。
狐小妹呆了。
她呆住不仅仅是因为这前所未见的符，更因为和她朝夕相处这么多的鬼谷子，竟然是个道士！
传说中降妖除魔的道士！
在狐小妹失神间，那水妖已经被鬼谷子轻而易举地击倒了。水妖倒下的时候，地面震荡，水花四溅，狐小妹躲闪不及，又被溅了一身。
鬼谷子收剑走了过来，见狐小妹浑身湿漉漉的，便提议生火烤一烤。狐小妹也没听进去他说的是什么，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。之后拾柴、生火都是鬼谷子在忙碌，狐小妹默默地坐在一旁，看着前面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直到离开沙溪湾，狐小妹都没有说一句话。而鬼谷子生完火，又忙着修补机关兽，似乎也没有发现狐小妹的反常。只是在两人再度坐上修好的机关兽时，鬼谷子回头看了一眼坐得离自己远了一些的狐小妹，说了句：“不然你坐前面来？怕你掉下去。”
狐小妹连连摇头，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了一点，小心翼翼地抓着鬼谷子的衣服，再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随意了。
鬼谷子是个道士，还是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道士，一招就把比自己的修为高出许多的妖怪给打败了。那他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呢？难道是自己伪装得太好？
狐小妹想不通。但动物天生对于天敌的害怕让她惴惴不安起来。她刚修炼成人形，还没好好享受几天做人的感觉，可不想被打回原形。
于是，她白天窝在洞里继续修炼，晚上就去土地庙学人类伤春悲秋，根本不敢去宁海县找鬼谷子。
狐媚娘见日日往外跑的狐小妹忽然在家宅了起来，还纳闷地问她。狐小妹支支吾吾地说玩累了，想休息几天。
这天夜里，狐小妹再度来到土地庙。她清楚地记得，那天晚上的星星很多，漫天都是闪烁的星光，就像一大袋细碎的钻石不小心洒落在了墨色的地毯上。
她坐在土地庙前，抬手摸了摸一直戴在头发上的银凤簪，脑中回想的都是前些日子和鬼谷子相处的片段。恍惚间，她听见不远处传来鬼谷子的声音，只当是自己幻听了。可当鬼谷子站在她面前时，她才受了惊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。
“你，你怎么来了？”看着面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，狐小妹结结巴巴地问道。
鬼谷子打量了一下她，笑着说：“几日没见到你了，担心你出事，所以找了过来。没想到这林子深处还藏着一座土地庙。”
听说鬼谷子是特地来找自己的，狐小妹心里瞬间升起一丝喜悦。但她告诫自己，人妖有别，何况他还是个道士。于是她收敛了笑容，淡淡地说了句：“没事儿，我就是懒得出门了。”
鬼谷子似乎没有发现她语气里的疏离，而是拉着她继续坐下来，“你在看星星？都认识吗？要不要我教你认？”
狐小妹本来想起身就走，离得远远的。可听见鬼谷子要教她认星星，她顿时就被吸引了，“认星星？”
“嗯。”鬼谷子抬头看向天空，满目星子璀璨明亮，“人间有一年四季，天空也有。春夏秋冬的星星很多都是不一样的，最适合观星的季节是夏季。”
“那都有些什么星呢？”狐小妹仰起脸跟着他看向天空，忍不住问道。
“整片星空可以分成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。三垣分别是紫微垣，太微垣和天市垣。你朝北边看，天空中央那一块就是紫微垣。紫微垣象征着皇宫，你看，那一颗就是紫微星，代表着帝王……”
狐小妹素来知道鬼谷子懂得很多，没想到连星星他都这么了解，顿时更生出了依恋之心。只是天空星子众多，鬼谷子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部讲完，说了两个时辰后，他便低下了头。
“好了，今天先给你说这么多，怕你记不住。”他扭头看着身边眼神期盼的狐小妹，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，“我知道你天资聪颖，学得快。不过观星这门学问太深奥了，还是慢慢来，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。”
听得正高兴时戛然而止，狐小妹有些郁闷。但她听话地点了点头，揉了揉脖子，说道：“说了这么久，你也累了吧？明晚再继续？”
话音刚落，狐小妹就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。她不是对眼前人躲避不及的吗，怎么才几个时辰就忘了。
“明晚大概没法继续。”出乎意料的，鬼谷子拒绝了。狐小妹疑惑地看着他，见他也看着自己，脸上满是歉意，“派中出了些事情，我需要赶回去一趟。”
听到这话，狐小妹满心的纠结瞬间消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满满的不舍，“你要走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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狐小妹还未从鬼谷子的记忆中走出，前不久救下的许良却忽然对她表示爱慕之情。措手不及的狐小妹找到念卿求 助，念卿的态度却有些模糊。面对忽然示好的许良，狐小妹会如何选择？敬请期待下一期《春闺梦里人（四）》 ，精彩内容即将升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