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闺梦里人(一)-寻仙

与君初相识

正是一年芳菲盛。
杏花吹满枝头,桃花也毫不示弱,百花争相斗艳,远远看去一片姹紫嫣红,似雾如云。有隐隐的人声从花团锦簇深处传来,似乎在花深处藏着一座小村庄。
念卿并没有朝着人声走去,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截,来到了一条河边。他在河边的大石上坐下,眯着眼四处打量了一下,低头看向手里的羊皮地图。
“原来已经经过小桑村了。”他说着,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,图纸上“小桑村”三个字清晰可见。
休息了片刻,他将地图收起,站起身来。刚往前走了一步,他忽然听见林子深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:“啊!”
念卿微微挑眉, 起身直奔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。穿过茂盛的桃花林,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雾。他抬手挥了挥,接着皱了眉——这雾有古怪。他忙举步朝里走去,果然一眼就看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。
男人似乎已经人事不知了,一位穿着桃红色散花百褶裙的年轻女子正将他往一旁拖去。那女子黑发如瀑,只简单地挽了个髻,露出一张精致秀美的侧脸。
念卿蹙起眉,当下厉声呵斥道:“妖孽,勿要害人!”
凭借他多年的修行,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有着漂亮容颜的女子,其实是一只化为人形的狐妖。
那女子闻声惊惶抬头,可在看见念卿的时候,眼神滞了一下,竟然露出一丝激动来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
她话还没有说完,念卿就已经拔出腰间的佩剑,“蹭”的一声,剑指着女子而去。那女子看着他的招式先是愣了一下,连连闪躲。待念卿逼近,她看清了他的模样之后,激动之色瞬间消失,转而化作一缕哀伤,接着变成愤怒:“你干什么?”
念卿右手握剑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,剑尖一偏,指着女子:“此处满是妖气,这男子又昏迷不醒,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?”
女子脸上浮现薄怒之色,“我是在救他!”
“谁信?”
女子瞧着他一副正经模样,当下不怒反笑:“有妖气就是我咯?这前面的狐狸坡到南平关有多少狐妖,你去问问。一只妖呼一口气,就能熏死你!”
念卿闻言一愣,正要还嘴,地上本是昏睡的男人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。念卿和那女子都低头看去,只见男人缓缓睁开眼,挣扎着朝着念卿伸出手,断断续续道:“少……少侠,莫……莫要伤她。我……我被……妖怪所伤,是她……她救了我……”
话一说完,那男子头一歪,又昏睡了过去。留下念卿和那女子大眼瞪小眼。
气氛尴尬了片刻,念卿先有了动作。他将剑收回剑鞘里,向女子拱手道:“抱歉,刚才是我误会了,请勿怪。”
女子看他半晌,冷哼一声,掉头就走。一边走,她一边感叹,明明都是道士,乍一看还有些相像,怎么性格差这么多?
想到那个人,女子的怒火烟消云散,只留下满心的愁绪。

入夜。
细碎的星子洒满墨色苍穹,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。周遭一片安静,只有林子里几不可闻的一两声野兽的叫声,在寂静的夜里带出一圈涟漪。
念卿往前看了看,只见前面树林掩映处,隐隐绰绰地露出一点灯光,应该是一户人家。他快走几步,很快就到了那户人家前,透过院子的篱笆看见里面房间的灯还亮着,想来是主人还没有睡。
于是,他抬手敲了敲门,礼貌地问道:“请问有人吗?在下下山修道途经此地,想要借宿一宿,还请主人家行个方便。”
三声敲门声落,里屋传来的开门的声音。屋里的灯光随着打开的门照亮了整座院落,一个窈窕的人影背着光走到门口,一边问着“谁啊”,一边打开了门,然后侧了侧身。
这一侧身,灯光将她的模样照了个明朗。双方一见,俱是一愣。
这家的主人,竟然就是白日里遇到的那只化作人形的狐妖。
“是你?”女子挑了挑眉,脸色瞬间就垮了下去,“是你借宿那就不借了。”
说着,她作势就要关门。念卿忙压住门,为白日的事诚恳道歉。可对方就是不领情,两个人在门口正僵持着,里屋忽然传来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,接着是一个女子痛苦的呻吟。
“你家还有别的……人?”即将脱口而出的“妖”字被念卿憋了回去。
女子瞪他一眼,“和你没关系!”
念卿皱着眉看了片刻,对女子说:“你家人是受伤了吧?这伤还不好治。”
正要强行关门的女子闻言一愣,狐疑地看着他。念卿笑了笑,说:“我好歹也修行有成,这点事情瞒不了我。这样吧,我帮你治你的家人,你借我一处过夜,如何?”
灯光下,念卿的笑容格外温和,和印象中的那个人产生了微妙的重合。不过一瞬间的走神,女子已经点了头,看着念卿走进了院子,才后知后觉有些后悔。
罢了,让他试试吧。他既然是修道之人,或许真的能治好姐姐的伤呢?
而且,眼前这个人身上的气息……好像他。
在进屋的时候,女子告诉念卿,自己叫作狐小妹,是一只修成人形才过百年的狐妖。屋里面受伤的是她的姐姐,也是一只狐妖,叫作狐媚娘。当初狐媚娘嫁给同为妖怪的黄四爷,黄四爷妻妾众多,狐媚娘为了争宠,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妖人怂恿着习了害人的采补之术。狐小妹劝诫多次无用,愤而离开。等再回来时,发现姐姐重伤至此。
听人说,狐媚娘是被一位下凡历劫的仙人所伤,所以普通的草药根本治不好狐媚娘。而狐小妹的妖术对狐媚娘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。
听完狐小妹的解释,念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。在看到狐媚娘的时候,他皱了一下眉,但很快就舒展开来。狐小妹忙追问:“如何?能治吗?”
“能。”念卿斩钉截铁道,“不过需要耗费些时日。而且,也难恢复如初。”
“只要有好转就好!”狐小妹抿着唇看着狐媚娘。之前风姿绰约的姐姐,如今躺在床上面容憔悴,她看着也是心疼。只是……
“你是修道之人,为什么肯救一只狐妖?”忽然想到至关重要的一点,狐小妹看向念卿,忍不住出声问道。
明明这人白天看见自己的时候,恨不得除之而后快。结果晚上反而好心地要帮助自己治疗姐姐。这变化……都快赶得上六月的天了吧,难不成有诈?
念卿头也没抬道:“自幼师傅便教导我,并非所有的妖都有歹心,不少妖也一心向善,想要修道成仙。所以,对人和妖大可以一视同仁。”说到这里,他抬起头看向狐小妹,昏黄的灯光下,她的模样有些模糊不清,“今早对你出手,确实是错以为你要伤人,还请见谅。”
狐小妹看着他,有些震惊。片刻之后,她缓缓道:“没想到你们修道之人也会说出这种话。”说到这里,狐小妹看向念卿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戏谑,“只是你这师傅教的徒弟,说个话怎么文绉绉的。”
念卿也笑了,看在狐小妹眼里,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。

念卿耗费了几十年的修为,终于让狐媚娘的伤好了十之八九。剩下的一两分,则需要之后好一段时间的调养了。
作为一只妖,时间长短对她们并没有什么影响,所以狐媚娘和狐小妹并不在意。但比起狐小妹的千恩万谢,狐媚娘对念卿的态度则十分冷淡,甚至有些抵触。狐小妹让念卿不要在意,只说是狐媚娘被修道之人所伤,所以难免对他们有些敌意。
因为狐媚娘的事,狐小妹对念卿的态度好了很多,还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。念卿进了她的房间,粗粗扫了一眼。狐小妹的房间不像人类女子的脂粉气那么重,但该有的一样不缺。铜镜、首饰、胭脂盒,看来她和人类女子一样,有一颗爱美之心。
“对了,你叫什么名字?”见念卿一直在看自己搁在桌上的首饰,狐小妹出声道。
念卿转过头,薄唇微启,吐出两个字:“念卿。”说完,他见狐小妹一脸呆呆地看着自己,不由得有些好笑,便问道:“识字吗?”
狐小妹点点头。
“我写给你。”
听到这话,狐小妹忙转身打开柜子,取出纸和笔,搁在一旁的桌上。念卿走了过去,提笔润墨,很快就在纸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念……卿……”狐小妹低头看着他一笔一划写出的字,不由自主地念道。念完,她噗嗤一笑,说,“你这名字看起来好像女孩子。”
“师傅取的。”念卿搁下笔,解释道。
狐小妹知道人类向来尊师重道。不是有句话叫作“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”吗?可见师傅取的名字再不好,哭着也要接受。
于是,狐小妹朝念卿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,而后说道:“你早些休息吧,明日好赶路。对了,还不知道你去哪里呢。”
“我去宁海县城。只是地图上画得弯弯绕绕的,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走。”念卿叹着气道。
听到宁海县城的名字,狐小妹笑得弯弯的眼忽然一僵,眼底笑容淡了淡,接着泛起一抹郁色。
念卿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,只是拿出自己的羊皮地图,在桌面上摊开,将那画得十分抽象的地图展示给狐小妹看,“你看看这图,我应该怎么走?”
狐小妹回过神,低头似乎看了眼地图,却压根都没看进去。念卿半天没等到回答,抬头看她,却见狐小妹垂着眼,轻声道:“宁海县城么……我带你去。”
念卿目露欣喜,朝她拱手道:“那便先行谢过了。”
虽然狐小妹答应第二天带念卿去宁海县城,但因为念卿为了救治狐媚娘耗费了不少修为,狐小妹建议他再休养几天再出发。念卿想了想,估摸是事情不着急,便跟狐小妹说,再叨扰几天。
在念卿借住的第三日早上,他被一阵争执声吵醒。听见其中一道是狐小妹的声音,他穿上外衣走出门,一眼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嘴唇紧抿,脸色不豫的狐小妹。她的对面站着另一位女子,面容和狐小妹有些相似,只是眼睛更细长一些,下巴更尖一些,是她的姐姐狐媚娘。
“我不管他是不是救了我,他是道士,我们是妖。怎么能一直留着一个道士在家里!”狐媚娘没有看见念卿出来,只是兀自训道。
狐小妹垂头看着地上,不说话。
“小妹,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,人类都不是好东西,尤其是道士!你是要重蹈百年前的覆辙吗?!”
听到这话,原本闷声不吭的狐小妹忽而抬起脸来,“百年前?姐姐,我不是百年前的我,你也不是百年前的你了!”
狐媚娘怔住。狐小妹看着她,哀伤道,“我真宁愿回到百年前……”说完,她转过身推开院门就跑了出去。桃红色的身影没入一片桃花之中,很快就看不清了。
回过神的狐媚娘追了几步,却因为旧伤未愈又剧烈咳嗽起来。念卿看了片刻,还是出手给她注入了些法力。狐媚娘好转之后扭头看向他,表情复杂道:“我被你们修道之人打伤,又被你们所救,感激的话实在说不出口。小妹说你要去宁海县城,那么,还请你早日离开吧。最好明天就走。”
说完,狐媚娘也跟着出了院门,朝着狐小妹离开的方向追去。留下念卿独自站在院子里,自言自语道:“百年前……覆辙?”重复着这两个词,他似乎想到了什么,俊秀的眉头微微皱起。
到了晚上,狐媚娘回来了,狐小妹还没有回来。
狐媚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敲响了念卿的房门,念卿打开门,淡漠地看着她。狐媚娘也看了他好一会儿,才为难道:“我找不到小妹了,你能不能帮我去找她?”
她说完,见念卿不吭声,又接着道:“我是讨厌修道之人,也害过不少人。但小妹生性善良,对人类一向友善,不仅敢留你这个修道之人暂住,百年前还……”说到这里,她顿了顿,似乎怕说漏嘴,忙改口道,“总之,看在我们这几天留你住宿的份儿上,能不能帮我去找找她?”
念卿沉默了片刻,缓缓开口道:“我会去找狐小妹,但不是因为你,是因为她。”

夜已深。
今夜的星子一如初来的那一天,满天星光,极为璀璨,念卿凭着法力很快就在土地庙中找到了狐小妹。哪怕她化作原身,又尽力敛住气息,也根本难不住念卿。
变回狐狸的狐小妹正蹲坐在土地庙前,抬头看着星空。当她听见念卿故意发出的脚步声时慌忙抬头,看见阴影中慢慢走出的人影,眼睛蓦然一亮,当下站了起来,满含欣喜。可当念卿的脸被月光照亮时,她往前跃的步子戛然顿住,接着,又慢慢地蹲坐了回去。
“是你啊……”狐小妹说这话,摇身一变,又变成了念卿熟悉的女子模样。
念卿在她旁边坐下,扭头问她:“以为是你姐姐?”
“不是。”她刻意隐瞒了气息,就是不想被狐媚娘找到。如今狐媚娘伤势未痊愈,定然是找不到她的踪迹的。
狐小妹的答案让念卿有些意外,“那你以为是谁?”
狐小妹低下头,不说话。念卿又问:“你姐姐似乎很讨厌修道者。除了人妖之别,除了她是被修道者所伤,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?”
听见念卿的问话,狐小妹叹了口气,却答非所问:“说起来,你还是第二个陪我看星星的人呢。”
见狐小妹转移了话题,念卿猜到她是不愿意说,便问道:“哦?那第一个人是谁呢?”
念卿的问话又让狐小妹沉默了。气氛一瞬有些尴尬,就在念卿以为她仍然不愿意回答的时候,她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他也是个道士,叫鬼谷子。”
“鬼谷子?”这个名字让念卿猝然扭头,眼底满是惊愕。

下期精彩预告:
念卿对“鬼谷子”的名字有这么大的反应,让狐小妹心里起了疑。之后的相处,愈发让她发现了这个人身上有些属于鬼谷子的气息。这个念卿,到底是谁?敬请期待下一期《春闺梦里人(二)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