犹如故人归

狐小妹被念卿的语气吸引，奇怪地看着他。念卿笑了笑，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抱歉，“他……他可是鬼谷派的开山祖师。”
“鬼谷派？”狐小妹念着这个名字，再度抬头看向天空，眼里浮现出哀伤的神色，“原来他成了一派掌门啊，果然好厉害……”
夜风徐徐吹来，将狐小妹的尾音带得很远很远，最终消散在风里。她仰头看着星光满布的天空，而念卿侧头看着她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。
次日，念卿收拾完行李推开房门，看见狐小妹已经等在门口了。听见声音她转过头来，对着念卿微笑。清晨的阳光斜洒在她脸上，像是镀上一层薄薄的光。
“醒啦？”她走了过来，打量了一下念卿，“才发现你都没有什么行李，刚好我们轻装上阵。”
念卿也笑了笑，顺口问道：“这些人类的成语都是谁教你的？”
狐小妹的笑顿了顿，过会儿才恢复，“鬼谷子。”说完，她看着念卿，迟疑了片刻后说道，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修道的原因，感觉你和他有些像。”连气息都很像，要不是两个人长得不一样，她真的怀疑念卿可能就是鬼谷子。
念卿闻言微微一笑，“是吗？”
念卿话音刚落，另一间房门也“吱呀”一声被人打开。狐小妹知道狐媚娘要出来了，忙掉头往外走，“快跟上吧。从狐狸坡过去还有一段路程呢，我们早点出发。”
念卿没有立刻跟上，而是回过头去。只见狐媚娘倚着门框站着，看着狐小妹的背影愁眉紧锁。昨天还对着狐小妹吹胡子瞪眼睛的她，此刻眼里只有关心和担忧。
如狐小妹所说，从桃花林到宁海县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。两人走了许久，才看见宁海县城的城门。狐小妹在城门口止住脚步，幽幽地抬头看了城门上“宁海县城”四个大字许久。旁边经过许多人，她却只是看着那牌匾发呆。
“怎么了？”念卿出声相问。
狐小妹回过神，摇摇头，说：“宁海县城到了，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哎，等等。”见狐小妹转身要走，念卿忙叫住她。
狐小妹回头，见念卿看着自己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，“你喜欢听戏吗？”
刚刚进出宁海县的人在谈论近几日来宁海唱戏的戏班子，说是其中有个青衣唱得极为不错，唱、念、做样样都会。于是，念卿临时起意，想要去听一听这青衣唱的戏。
见狐小妹没回答，念卿接着道：“要是你也喜欢听戏，不妨听出戏再走？或者你想尽尽地主之谊，请我听出戏？”
“你还真是……”听到后半句的狐小妹有些好笑，但也不想回去和狐媚娘独处一室，平添尴尬，便点头道，“也好。我也好久没听过戏了。”
宁海县城城隍庙附近有一座大戏台，县里的百姓们都会在这里听戏。念卿不识路，想去找当地百姓问一问，可谁知狐小妹不等他问，就径直往前走去。念卿只得追上，转过几道巷子后，他惊讶地发现面前就是那座大戏台。
“看来你之前经常来啊。”念卿跟着狐小妹走进去，在她身边坐下。
狐小妹扯了扯嘴角，挤出一丝笑，“嗯，之前经常。”
没多久，戏开演。青衣一出场，就赢得满场喝彩。狐小妹其实不太懂所谓的唱功，只是跟着笑。她素来听戏只是因为觉得好听，之前更是因为鬼谷子喜欢听戏，她才跟着听两曲。
鬼谷子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，狐小妹心里又是一阵怅然。她想起昨晚念卿提到鬼谷子自立门派，便想问问他更多关于鬼谷子的事情。可当她侧过头，却见念卿听得很是认真，还时不时跟着点下头。
曾几何时，有另外一个人也曾这样，坐在她身边认真地听着戏。那时候的她一句咿咿呀呀的唱词都听不懂，他就微笑着同她解释，将每一出戏的故事都完整地讲给她听。
一来二去，她渐渐也听懂了一两出戏。而在他离开之后的这百年里，她已经能自己听懂戏了，却再也不愿来这宁海县城听戏。
到底是物是人非。
一阵叫好声将狐小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。她回过神，见身边人都在鼓掌，原来戏已散场。她叹了口气，坐了片刻，便跟着其他人一起起身，准备离开。刚刚起身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，“姑娘！”
这宁海县城会有人认识自己？
一瞬时间仿佛倒转，在喧闹的街头，有人也曾这么叫过自己……
狐小妹微微一怔，猛然回头，喜悦的眼神却在看见那个有些陌生的面容之后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“你是……”见人挥着手走近，她迟疑了片刻，才认出来，“啊，是你啊。”
来人是上次狐小妹救的那位男子。他见狐小妹竟然记得自己，十分惊喜，“没想到姑娘还记得小生，当真是三生有幸！”
狐小妹笑了笑，“公子是宁海县人？”
“小生许良，”许良忙朝着狐小妹躬身行礼，客客气气的，“在锦绣坊做帮工。”
“哦，我还以为你是书生呢。”狐小妹看着他那副书生气十足的举动，随口说道。许良听在耳里，莫名红了脸，侧头才发现念卿在旁边，忙道：“啊，少侠也在啊。”
才被看到的念卿十分随意地点了点头。
再见救命恩人让许良十分开心，加上这恩人眉目如画，在许良眼里更是貌若天仙。他心底不由生出一些缱绻的念头，脸愈发红了点儿，连说话都有些支支吾吾了，“姑……姑娘若是有空，可否让小生请……请顿便饭，聊表谢意……”
许良说完，十分紧张地看着狐小妹。狐小妹听完噗嗤一笑，“不用了，举手之劳嘛。”
“可是，若不报恩，小生于心不安呐。”
“这……”狐小妹迟疑了一下，想了想，说：“那就下次吧，今天还有事呢。”说着，狐小妹转头看向念卿，冲他眨了眨眼。看出狐小妹的暗示，念卿看了许良一眼，跟着狐小妹朝外走。刚走出戏园，狐小妹扭头冲他吐了吐舌头，笑吟吟道：“这人说话比你还文绉绉的，听得好累。”
看着狐小妹一脸俏皮的模样，念卿一瞬有些恍神。
而被拒绝的许良看着狐小妹和念卿一前一后地离开，不免有些失望。但想到刚刚狐小妹说了“下次”，他顿时就觉得又有了希望。

狐小妹带着念卿沿着河岸走了许久，经过一家食肆时，里面传出阵阵香气。念卿循着香气看去，嘴里忍不住感叹道：“这是什么？好香，似乎是酒？”
“是酒香。”狐小妹眯着眼笑道，“不过是酒酿蟹肉。”
“酒酿蟹肉？”
“嗯，是这家食肆的招牌菜。”
“招牌菜啊。想来应当不错，你想吃吗？”念卿闻着这香气，都觉得有了食欲。
大概没想到念卿会突然想吃酒酿蟹肉，还邀请自己一起，狐小妹有些犹豫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她才舒了口气说：“好。”
她说这个字的时候重重地点了下头，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似的。
两个人进了食肆，小二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。很快，香气四溢的酒酿蟹肉就送了上来。念卿拾起筷子尝了一口，唇齿留香。待再要吃第二口的时候，他看见之前还满脸笑意的狐小妹握着筷子，盯着面前的酒酿蟹肉在发着呆。黑漆漆的眼睛里，浮浮沉沉着什么，似乎心事重重。
“你觉得不好吃吗？”念卿出声询问。
狐小妹回过神，摇了摇头，叹息道：“到底不是之前的味道了……”
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，本来很可口的蟹肉也仿佛显得有些食不知味了。饭毕，狐小妹陪着念卿去客栈订好房间，问起刚刚那出戏的内容，念卿便说与她听。两人一边说着，一边朝城门口走去，直到出了城门好一段路，念卿才说完。
听完故事，狐小妹这才想起问他一句：“对了，你来宁海县是做什么来着？”
“听说宁海县民风淳朴，百姓安居乐业，让师傅念念不忘，所以就想来看看。”念卿回答道。
狐小妹好奇问道：“你师傅来过宁海县城？”
“嗯，还住过一段时间。”
狐小妹闻言颔首，“宁海县城确实是个好地方，只是……”
狐小妹话还没有说完，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嘈杂的人声，似乎有一群人朝这边过来，几道粗犷的声音也接连响起，“老大，你看，是那个坏我们好事的小子！”
“就是他！我们找到了！”
声音越来越近，十几个面目可憎的汉子出现在两人面前。走在中间的人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，似乎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大。
“果然是他。”那人盯着念卿哼了一声，左右看了看，右手一挥，喊道：“好好好，这地儿偏僻，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。兄弟们，上！”
眼见着一群人纷纷从腰间拔出刀，朝着念卿拥过来。狐小妹后退一步，急忙问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这是一群匪徒。之前他们劫杀商队，被我引来官府阻止了。到没想到他们竟然一路从求仙镇追到了这里。”念卿淡淡说道。哪怕大刀都要近身了，他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，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。
狐小妹听得咋舌，这人类坏起来，真是连妖怪都自愧不如啊。
在两个人说话间，那群匪徒已经逼到了眼前，挥刀就朝着念卿砍去。念卿侧身躲过，右边又来一刀，他只得再避开。狐小妹见念卿一味地在躲，却不肯出手，不由得有些着急：“你动手啊！你还怕打不过他们吗？”
念卿旋身到了近前，低声道：“不行，我不能伤人。”
“什么破理由。”狐小妹嘀咕一句，抬手推开挥刀上来的一人。那些匪徒见念卿只躲不攻，愈发心狠，刀刀朝他致命的地方砍去。狐小妹看得心惊胆战，这念卿再厉害，也不能以一当十，还不带还手的吧？
这么想着，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了。于是她眼珠一转，原地转了个圈，忽然变回了狐狸原形，朝着那匪首就扑了过去。匪首被结结实实挠花了脸，又见刚刚还站在一旁的漂亮姑娘忽然变成了狐狸，顿时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：“妖……妖怪啊！”
他喊得都破音了，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寻仇，能保住小命儿就不错了。其他人扭头看见这只龇牙咧嘴的狐狸，又见匪首扔下手里的刀转身就跑了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，各个哀嚎着要逃。
看着刚刚还凶悍的一群人纷纷抱头鼠窜，逃跑途中还互相撞上，狐小妹转身又变成人形，笑嘻嘻地拍了拍手：“怎么样？是不是觉得我这妖怪的身份还挺好用的？”
念卿打量了下她，“你就这么暴露了身份，不怕他们带人来收了你？”
她应该知道，以那些人其实是伤不了自己的。可她还是为了帮助自己，选择变回原身，吓走了那些匪徒。也不想想，若是给其他修道者看见，可还有生路。
谁知狐小妹听见他的问题，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，“哎呀，没什么的。这不还有你在吗？”
念卿的眼神动了动，“你这么信任我？”
“当然！你是我朋友嘛。”说着，她学着人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。
这句话让念卿的心里像是有什么发了芽。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，眼神忽然暗了一下：“你受伤？”
顺着他的目光，狐小妹看向自己的胳膊。刚刚她在扑向匪首的时候，被他下意识地挥刀砍到了胳膊，此刻这血已经浸透了衣衫，染成了一片深色。
“没事没事。”她用没受伤的手挥了挥，“我是妖啊，这点小伤算什么……”可她话还没有说完，念卿已经一把拉起她受伤的胳膊，右手捏诀施法，温柔的蓝色光芒瞬间覆盖伤口。
感觉到伤口慢慢在愈合，狐小妹眨眨眼，抬头看了看念卿沉静的脸，还是忍不住问：“为什么你不能伤人啊？”
握着的胳膊极为纤细，好像一用力就可以掐断似的。念卿垂下眼，放下她的手，似乎失神了一阵，才笑了笑说，“你可以当作师门规矩。”说完，他的眼神落在地面之上，忽然滞住了。
狐小妹也看了过去，当下“啊”了一声，喊着“我的簪子”，就俯身忙把那支簪子捡了起来，低头吹了吹，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，确定没有损坏后才舒了口气，“还好没事。肯定是刚刚掉出来的。”
她说完，见念卿似乎在发呆，便疑惑地看向他。见他仍是看着自己手里的簪子，便笑着问：“这支银凤簪好看吗？”
念卿目光动了动，点点头：“好看。”
“这是鬼谷子给我的。”狐小妹说着，小心翼翼地将银凤簪收回怀里，像是对待什么至宝，“也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。”
说到这里，狐小妹的声音不自主地沉了下去，语气里带了点儿感伤。而念卿终于将目光从银凤簪上挪开，转而看向狐小妹，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缓慢沉淀着。
“怎么了？”半天没听见声音，狐小妹扭头看见念卿在看自己，眼神有些专注， 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，问，“蹭到泥了？”
念卿微微摇了摇头，然后轻轻一笑，“刚刚谢谢你了。”果然如她所说，妖怪的身份还挺好用的，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拿那些人怎么办，杀不了，也伤不得。
闻言，狐小妹抬手一挥，一副洒脱大气的样子，“这么客气干什么，小事一桩啦。是不是第一次发现妖怪也挺可爱的？”
狐小妹说这话时，眉眼弯弯，眼睛明亮，如她的玩笑话一般，确实可爱，让念卿心里某处似乎也变得柔软了。

赶走匪徒后，狐小妹觉得有些困，念卿便陪她在城外的小树林休息。
其实刚刚吃完酒酿蟹肉狐小妹就觉得困了。那困意来得太凶猛，所以她扑到匪首脸上的时候，才会不小心被砍到，但她仍然撑到现在。现在整个人一松懈，就觉得晕晕乎乎的。
天色渐渐沉了下来，月华初上，狐小妹不知什么时候靠着身后的大树睡着了。梦中，月色凉薄，鬼谷子背着她站在一片草地上吹着笛子。那熟悉的曲子婉转悠长，让她忍不住湿了眼眶。只是一个抬手抹泪的动作，却不想将自己从美梦中惊醒。
鬼谷子的身影随着梦境一点一点消散，可那笛声依旧在耳边萦绕。狐小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那笛声却愈发清楚。她这才发现是真的有人在吹笛子，而且吹的正是梦里的那支曲子。她顺着声音看过去，只见远处一片开阔处站着一个修长的人影，月色落在他的肩头，勾勒出薄薄的轮廓。
现实和梦境一瞬重合，让狐小妹心头一个“咯噔”，只觉得死寂许久的心再度沸腾。她挣扎着爬起，颤声唤道：“鬼谷子……”
那人听见狐小妹的声音回过头来，笛声戛然而止。月华洒落，映出他俊秀如玉的容颜。熟悉的眉眼，熟悉的神情，却不是那个梦里那个熟悉的人。
“念，念卿？”看清对方的模样，狐小妹只觉得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心底，留下空洞的回声。
念卿看着她问：“吵到你了？”
狐小妹看了他一会儿，却不答反问：“你为什么会这首曲子？”
这曲子她只听鬼谷子吹过，因为太特别，她只听了一次就记忆深刻。之后她也遇到过几个擅笛的人，却没一个会吹这首曲子，念卿为什么会？
见狐小妹直直地看着自己，似乎要看透他一般，念卿淡淡道：“这首曲子叫作《御魂曲》，修道之人多半都会的。怎么了？”
狐小妹摇了摇头，脸上浮现出满满的失望，心底也有一块再度静默无声。
看着狐小妹这副样子，念卿将笛子收了起来，想了想，还是主动问道：“是不是想到了什么？”
狐小妹抬头看他，这个人虽然和鬼谷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，但偏偏有些相似之处，让她总是忍不住从他的身上找鬼谷子的影子，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。
“念卿，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百年前的事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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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年前的狐小妹刚刚修成人形，宁海县城的一场偶遇，让她和鬼谷子产生了扯不断的联系。就在狐小妹对日日陪 伴自己的鬼谷子动了心的时候，她却忽然发现，鬼谷子的身份并不简单……她和鬼谷子到底有怎样的往事，敬请期待下一期《春闺梦里人（三）》，一起见证百年前的浪漫邂逅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