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涯明月新

“嗯。不知何时回来。”鬼谷子低头看着她，素来带笑的眼睛此时和夜色一样深沉，好像藏了很多情绪。
狐小妹只觉得心口仿佛漏进了风，凉飕飕地吹了进来，一整颗心都凉透了。
虽然难过，她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，亲自送鬼谷子离开。她以为，他无非也就回去十天半个月的，最多也就几年。可是她没想到，那日她看着他离开，就再也没有等到他回来。
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，鬼谷子一直都没有回来。狐小妹在家里坐不住了，决定出去寻找鬼谷子。可当她趁着黑夜推开房门的时候，狐媚娘却站在她的门口。
“去哪里？”看着狐小妹偷偷摸摸的模样，狐媚娘板着脸问。
狐小妹被忽然出现的狐媚娘吓了一跳，往后瑟缩了一下脖子，支支吾吾道：“就……就睡不着，出去走走。”
“出走走走？我看你是离家出走吧！”狐媚娘柳眉倒竖，早上她就看见狐小妹在收拾东西了，“是不是要去找那个道士？”
乍然听到这话，狐小妹大吃一惊，“姐姐，你怎么知道的？！”
狐媚娘哼了一声，“要不是土地告诉我，你前段时间天天和一个道士在一起，怕是我们怎么被打成原形的都不知道！”
狐小妹微微一怔，下意识反驳道：“他不会的！”
“小妹，人类绝对比你想象中要坏。你以为他一直不动手是因为怜悯？他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，想将将我们一窝端了！”说着，狐媚娘将狐小妹一把拉了出来，“走！现在就跟我们走！这里已经不安全了，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带人来收了我们！”
狐小妹摇头拒绝，拼命挣扎，可奈何拗不过狐媚娘，被她硬生生地扯出了房间，扯离了这个她们住了多年的家。披星戴月，逃离他乡，从此天涯。
回忆到这里似乎已经结束。念卿微微低头，看向垂着头，情绪低落的狐小妹，“之后呢？”
“之后，过了很多很多年，我和姐姐才搬了回来。”狐小妹说着，声音低了下去，听起来有些飘渺，“不知道这些年里，他有没有回来找过我。找不到我的时候，是不是和我一样难过……又或许，他早就忘了我。”
“他没有忘记你。”
其实狐小妹这话不过是自己感叹一下，没想到念卿居然会回答她，不由得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。
月光下，念卿笑得很温柔，“我想，他也一直挂念着你。”说着，他抬手摸了摸狐小妹的头发，像很多很多年前，鬼谷子满含笑意，轻抚过她的发顶一样。
一瞬间，眼泪涌了上来。狐小妹抬起头，透过朦胧的泪眼，看着那满天繁星，一如很久很久前曾看过的那样。
将埋在心里多年的心事倾吐而出，狐小妹回到家中后难得轻松，终于睡了百年以来第一个好觉。
次日一早醒来，她一出门就看见许良抱着一束新摘的鲜花在门口。见她出来，他忙红着脸迎了上来，将手里的鲜花往她面前一递，嘴里说道：“这……这是小生的谢礼，答谢姑娘前几日的救命之恩。还望姑娘莫要嫌弃，毕竟……毕竟‘鲜花赠佳人’，尤其是姑娘这么漂亮……”
许良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几乎快要听不见了，脸也是红个通透，活像烧红的铁块。
这是狐小妹第一次收到花，还是一个人类送的，也是有些手足无措。但她担心许良停留太久，会被狐媚娘发现，便犹豫了一下，接过了花，“那便谢谢你的好意了。”
许良见狐小妹收了花，十分喜悦，心里扑通扑通直跳，结结巴巴地想再说些什么。但见狐小妹一直回头看向身后的房子，他想她可能是有事要忙。反正狐小妹花都收了，来日方长嘛。于是，许良抬起手，朝狐小妹作了个揖，先告辞了。
等许良走了，狐小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，这许良是怎么知道她的家的？
第二天，许良又来了。这次他带来了一匹云锦，说要送给狐小妹。狐小妹接过布匹，却十分彷徨，当下找到还在宁海客栈的念卿。念卿听完后，笑着跟她说：“你应该往前看，不应执着于过去。”
狐小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，心绪繁杂。
前日他念卿许良在宁海街道上偶遇，许良向他打听狐小妹的住处，说是想要送些礼物答谢狐小妹对他的救命之恩。念卿看他说得诚恳，便将地址告知与他。谁曾想他每日都会去，不说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，单说狐媚娘看见家里来了陌生人，不知会做些什么。
念卿看着满脸愁容的狐小妹，心里某处也似乎有了一点点的不舒服，就好像在意的人被另一个人觊觎了。
于是，第三天的早上，念卿带了些宁海县的零食过来，说是来看望一下狐小妹，顺便看看那个许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果然，他前脚刚到，许良后脚就跟来了。乍然看见念卿也在，许良似乎怔了怔，“少侠也在？”
念卿点点头，却笑着反问：“许公子好像很意外？”
“没，没有的事。”
许良连连摆手，念卿便看见了他手里握着的东西，“这是……簪子？”
听见“簪子”两个字，一旁的狐小妹忍不住看了过来。许良见念卿已经发现了，所以也不再藏着，而是大大方方地将手摊开，一脸期盼地看着狐小妹说，“姑娘，这……这是小生昨日看见的一支梅花银簪，私以为很适合姑娘，所以就……就买来赠与姑娘。还请姑娘收下！”
说到最后一句时，许良把手向上一抬，身体微微前倾，似乎紧张到有些颤抖。而狐小妹的目光缓缓落在那支梅花银簪上，目光沉淀，笑容也消失了。
“姑娘？”见狐小妹半天没有动静，许良忍不住抬眼问道。
狐小妹回过神，礼貌地笑了笑，“这簪子我要不得，你拿回去吧。”
“这……小生瞧着姑娘头上的簪子已经很久了，不如换一支新的？”
此话一出，狐小妹的表情遽然变化。她抬手按住自己头上的簪子，毫不犹豫地说：“不换。这支簪子我永远都不会换。”
这是鬼谷子唯一留给她的东西。之前她被狐媚娘带着仓促离家，所有的东西连同那只木头鸟都丢失了，只有她头上这支银凤簪。她怎么可能换了它？
许良面露疑惑，不知道为何让狐小妹会说得这么笃定，只当她是很喜欢头上那支簪子而已，便让她收了簪子，大不了两支换着戴。
念卿是知道缘由的，见狐小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，正要出言相劝，却听见身后传来狐媚娘尖锐的声音，“小妹！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？当我们家是客栈吗？”
许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，这才发现狐小妹家里还有别人，忙抬手作揖，“这位姑娘，小生是宁海县城锦绣坊的……”
“管你是锦绣坊还是红袖坊，我们家不欢迎外人，给我滚！”许良话还没有说完，就被狐媚娘给打断了。
本来许良瞧着狐媚娘和狐小妹长相相似，猜测她是狐小妹的姐妹。但没想到姐妹俩性格相差这么大，顿时傻了。
“姐姐，他只是路人。”狐小妹秀眉轻蹙，解释道。
“路人？路人还送你簪子？我瞧他是喜欢你吧！”狐媚娘毫不留情地点破许良的心意，让许良又羞又窘。还不待他还口，狐媚娘右手一抬，只见一道红光从她指尖飞出，伴着一声清脆的声音，许良匆忙低头一看，只见手里的梅花簪子就这么断成了两截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许良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。狐媚娘根本就没有靠近过自己，只是抬抬手，就轻而易举地弄断了自己手里的簪子！
狐媚娘见许良惊诧的模样，冷笑一声说道：“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做到的？因为我是妖！不仅我是妖，我妹妹也是！”说着，她伸手指向狐小妹。
许良有一瞬的怔忪，但很快就恢复常色。他扭头看向狐小妹，见狐小妹也在看着自己，眼神有些复杂。他对着狐小妹笑了笑，出乎意料地说道：“小生知道姑娘是妖，是狐妖。那日姑娘救小生的时候，小生虽然无力动弹，但仍有意识。所以，小生听见了少侠和姑娘的对话。”
闻言，狐小妹愣住，连念卿都有些诧异。他确实记得自己初见狐小妹的时候，因为误以为她是在谋害许良，所以曾怒斥过她。当时他们都以为许良昏迷了过去，没想到他是清醒的？
许良见两人十分意外，又笑了笑，依旧看着狐小妹，含情脉脉道：“虽然小生到现在还不知道姑娘芳名，但自打那日姑娘救了小生，小生就对姑娘念念不忘了。虽然姑娘是妖，可姑娘肯从别的妖怪手里救下小生，证明姑娘也有一颗菩萨心肠。这么好心的妖，和人又有什么区别？小生不在意！”
许良虽然说话文绉绉的，但却格外在理。尤其是这段话他说得十分诚恳，双目熠熠发光，让狐媚娘都有些接不上话了。
气氛安静了片刻，狐小妹轻声开口问道：“真的……不在意？”
“真的！”许良神情笃定。
狐小妹迟疑了片刻，对他绽放了笑颜，“谢公子抬爱，只是我心里还记挂着别人，抱歉不能接受公子的好意。”
在狐小妹开口的时候，许良还满含期待，谁知却是这么一个答案，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，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，“姑娘所说的记挂的人是……”他犹豫着看向念卿，“是少侠吗？”
他看见狐小妹的次数并不多，但几乎每次都有念卿在旁。甚至连狐小妹的住所，都是念卿告诉他的，难怪他会怀疑。
狐小妹没料到许良会指向念卿，还不待解释，一旁的狐媚娘插了口，“正是。他比你好看，比你有能力，比你厉害。我家小妹若是遇到困难，他还能帮衬一二，你呢？你什么都做不到，反而是拖累。我劝你早些想清楚，回去寻个合适的人类女子生活吧。”
虽然狐媚娘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尖酸刻薄，但句句在理。许良的脸色瞬间变白，十分复杂地看了念卿许久，才抬手朝狐小妹微微拱手道，“小生明白了。姑娘既然心有所属，小生也不便强求。还是十分感谢姑娘当日的救命之恩，就此别过……”
听见狐媚娘的话，许良心里瞬间涌上无限酸楚。可他也知道狐媚娘说的都是实话，自己不过一个凡人，真的遇到危机，除了挡在狐小妹前面，也确实做不了什么。而念卿……他那么厉害，自然能保护好狐小妹。
这么想着，他又转头看向念卿，拱手道：“少侠，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姑娘，这是小生唯一的心愿了。”
许良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悲伤，念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，似乎忘了自己只是个“挡箭牌”。
许良最后又看了狐小妹一眼，才依依不舍地转头离开。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，狐小妹才回过头对狐媚娘道，“姐姐，你方才说的话太重了些。”
“不重怎么能断了他的情丝？”狐媚娘说着，看向狐小妹，“长痛不如短痛。你以为他可以用个一百年来忘记你？”
这话让狐小妹怔了怔，知道狐媚娘是在说自己记挂了鬼谷子一百年，便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姐姐，他和我不一样。他不过一时感情，很快就会忘了我，娶妻生子……”
“你以为那个道士就没有娶妻生子？一百年了，小妹，人类的阳寿何其短啊……”狐媚娘说着，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心疼。
然而狐小妹还没有反驳，一旁的念卿却忽然开口道：“他没有娶妻生子。”
念卿的话将姐妹俩的目光吸引了过去，他解释道：“我也是修道之人，鬼谷派的掌门鬼谷子我也有所了解。他一生门徒无数，却无妻无子。”
“他为什么不娶妻？”念卿话音刚落，狐小妹就连连问道。问完似乎觉得自己太着急，不由得抿了抿唇，显得有些窘迫。
念卿看向她，目光犹如远山模糊的轮廓，有些看不甚清楚，“大概…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”
狐小妹动了动唇，垂下眼眸，长睫轻轻颤动着，似乎在掩饰心里沸腾的情绪。
狐媚娘见状有些不乐意了，“也许只是为了他的修行，也许就是嫌麻烦。小妹，你勿要—— ”
“姐姐。”狐媚娘还没有说完，狐小妹就打断了她，“你总说我花了百年都没忘记一个道士，你又何曾忘记那黄四爷？个中情绪，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。我知道你也是出于关心，可即使再过百年，我也还是会记得他。”
这是狐小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和她说起鬼谷子，狐媚娘有些错愕，一时没有回答。
狐小妹继续道，“姐姐，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坏。虽然他是道士，但他待我很好，教会我很多东西，告诉我很多道理。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日是我这百年来最开心的回忆，我不想丢掉它，你也别再逼我好不好？”
看着狐小妹这张和自己相似的脸，狐媚娘心疼更甚，“可是……我希望你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妹。”
闻言，狐小妹笑了笑，眸光清澈明亮，“姐姐，我答应你，以后不会沉浸在过往悲伤中。念卿说的对，我应该向前看。过去是过去，放在心里就好了。”说到这里，她走向狐媚娘，眼里满是企盼，“姐姐你也是。我希望你也能早日走出过往，回归正道。我们还像百年前那样，一起吃，一起玩，一起修道，希望有朝一日能一起修炼成仙。好不好？”
听完这段话，狐媚娘心里酸涩无比，却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默默地挪开了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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狐小妹和狐媚娘解开多年隔阂，姐妹和好，念卿提出告辞。在他离开的当天，狐小妹却发现了一副鬼谷子的画。得知画是念卿所赠，她追上念卿问个究竟，终于知道了他身上为何有鬼谷子的气息。只是……念卿说的真相，真的就是真相吗？敬请期待最终章《春闺梦里人（五）》，大结局不容错过！